星期一
“本台最新气象报道:受台风‘山猪’影响,未来将持续约一周的强到暴雨,请低洼地区居民做好防洪措施……”
公寓一楼,老刘穿着一件白里透黄的背心,独自坐在电视机前。他的满头银发在好几年前就掉光了。自从多年前患上老年痴呆症,他便是孤身一人,直至近半年才住进了这栋“诺亚公寓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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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过,老刘并不孤独——或者说他早已忘记什么是孤独——陪伴他的是一头小牛体型的萨摩耶。老刘谁都不认识,只认得出这条与他朝夕相伴的忠犬。他习惯叫它“儿子”,有时也叫它“一休”。
每逢早上八点,一楼的住房就会进来一位中年发福的妇女。她首先唤醒睡在床上的老刘,将其领到电视机前的坐便椅上,喂完其所食不多的当天饭量,之后就会出门,留老刘一人在客厅里看电视,一看便是一整天。到了晚上九点,妇女回来关掉电视,随后将老刘洗净送回床上,方才带上房门独自离开。平淡无奇的日常,每天皆如出一辙。
但是今天,妇女迟迟没有出现。习惯早起的一休有所察觉,便自发跑去叫醒卧室里的老刘。它学着那妇人的动作,将老刘一步步引领到电视机前——这可花了它好一番工夫!等老人终于就坐,一休便摁下电视机的电源,开始驾轻就熟地转换频道。
当转到气象台时,一休瞄见老刘的脸上有了微笑,于是停止换台,锁定这个频道。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,老刘一直笑吟吟地注视电视里的男主持人。也许在其为数不多的记忆里,黑发飘飘的男主持人令他想到了青年时期的儿子。
正如气象台所言,窗外暴雨如注,时有金蛇般的闪电交相划破苍穹。在此起彼伏的雷鸣声中,趴在老刘脚边的一休忽然间竖起耳朵。它猛抬起头,抿着似笑非笑的大嘴紧盯住门口。
不一会儿,一阵急促不安的犬吠便从耳边响起。老刘无动于衷,依然笑吟吟地看电视。
没过多久,老刘隐约觉得自己的赤脚有些冰凉,当然他依旧若无其事。他并不知道,此刻住房内的一切,已经完全泡在了浑黄的泥水里。
就在这时,门外传来一阵粗犷的喊门声:
“有人吗?有人在里边吗?!”
一休很快听出是楼上小哥的声音,于是几个虎跳溅开浑水,稳稳地停在封闭的门前。它刚准备扳开门上的把手,却忽地止住动作——
防盗门下,一寸见宽的缝隙正在它脚边汩汩冒水。
它扳开门把手,立马被推门而入的洪流冲了个底朝天。门外矗立着一位名叫泰迪的青年,身贴染黄半截的白T恤衫,留短上翘的黑发被泥水打做一团。此刻他正瞪着两只黄瞳大眼,凭借强有力的手臂分别支撑门沿,将茶色牛仔裤包裹的双腿扎进奔腾的水流里,形成蹲马步的架势维持自身平衡。
洪水仍在不断涌入,室内的水位即将漫过膝盖。当泰迪奋力把头探进门内,一眼望见刚从水面冒出头的萨摩耶,以及坐在电视机前、光着雪白大腚的老刘时,他刹那间惊呆了!
“喂!能听到吗?”泰迪下意识呼喊,而老刘毫无反应。
趁水势减缓,泰迪一脚跨过大门,踩着满屋子的积水赶到老刘身边,确认老人还活着,而且没穿裤子,于是二话不说便将老刘整个背起。
“儿子!儿子!”老刘扭头望向电视,在泰迪的背上惊声尖叫。
“这老头难道是脑子有病?得,算我倒霉。”才搬进公寓不到半年的泰迪,显然还未认全公寓里的其他住户。
他背着大喊大叫的老刘挪到门口,回头朝那条狗刨游来的萨摩耶喊道:
“兄弟!想活命就快点跟上!”
他吃力地迈过门槛,在没过腰间的湍流中艰难踱步。从门口到楼梯的十几步路程,硬是耗了他足足一分多钟。好不容易蹬上了阶梯,他一步一喘地走到二楼,停在自家的门前稍作歇息。
身旁的二楼铁窗之下,原本人摊交错、车辆横冲直撞的喧闹街市,如今已被肆虐于大街小巷的洪水冲刷得荡然无存。从那迸溅着藻绿色水花的浑浊洪流中,泰迪能清楚看见被巨浪席卷而过的几棵古树、几辆卡车,还有几个在水面扑腾的人——他们分明是在哭嚎,然而除了洪流冲洗的巨大轰鸣声,以及洪水到处引发的拍打声、碎裂声外,泰迪什么也没有听见。
他不忍再看楼下持续上演的惨状,强作镇定地推开虚掩房门,背着安分下来的老刘步入门内。
等那条裹满黄泥的萨摩耶一同跟进来,泰迪便顺手给防盗门上锁——不知是错觉与否,他发现位于三楼拐角处,似乎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。
他甩掉被泥水浸得发黄的拖鞋,将老人扔在客厅里的卧式沙发上,随即打开沙发对面的电视。
电视里还是那位一头秀发的男主持人。只见他板着面孔,一本正经地说:
“因昨夜持续降雨,比格水坝未能及时泄洪,现已完全崩塌,附近地区受灾严重。鉴于目前雨势过大,救援预计于本周二上午抵达灾区现场……”
瘫在沙发上的老刘正昏昏欲睡,豆大的眼珠忽地捕捉到电视上的身影,瞬间眼前一亮。他一屁股坐起,指着那位跟他没有半点关系的男主持人笑道:“儿子!儿子!”
在阳台上抖水的一休也附和着欢叫起来。
泰迪受不了他俩的吵闹,捂住耳朵便往浴室走去。虽说肚子已经饿得敲锣打鼓,但浑身被泥水浸得发臭的每一处毛孔,无不催促他赶紧洗个热水澡以求解脱。
许久,泰迪走出热气腾腾的浴室。因平时勤于健身,他身上几乎每一块肌肉都可谓棱角分明——若非得益于这身健硕的体魄,此前跑去救人的他,恐怕也会落得被洪流无情卷走的下场。
他围上一条洁白浴巾,正准备去厨房下面时,从卧室里传来一段动感的手机铃声。
他小跑进卧室,从双人床上拿起亮屏的手机。来电名称显得过于亲昵。泰迪欣慰一笑,随之接通电话。
“泰迪!”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惊呼,“怎么回事?新闻说比格水坝崩塌了?!你现在还好吧?”
“糟透了。”泰迪叹了口气,“鬼知道水坝管理局在搞什么,总之这边洪水泛滥成灾,已经把一楼给淹没了。现在我和一楼住户待在家里,暂时算得上安全。”
“这样。”电话那边传来如释重负的声音,“你没事就好,刚看到新闻那时,差点没把我吓死……”
“这有啥的,之前几次骨折和拉伤都挺过来了,这点小灾小难——”
泰迪欲言又止,脑海中浮现出楼下那几个溺水者的光景……
“总之……我没事。你安安心心在学校练习,别为我这边操心。”
“问题是你总让人家担心啊。”电话那边忽然嗔怪,“你还好说,正事不干天天跑去健身,把受伤当成家常便饭,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。”
“受伤都是刚健身那会的事,怎么还提。”泰迪苦笑道,“我这么努力健身,还不是为了变壮一点,让你爸妈相信我能保护你嘛。”
“是是,都能压得我喘不过气了。”娇嗔的言语间多了几分笑意,“你知道吗,今天的钢琴比赛,我进入决赛咯。”
“真的?那太好了。”
“这次决赛只有两名选手,另一位是13班的,名叫奥莉芙·恩维。她是在昨天晋级,今天赛后特意过来向我祝贺,是一位很热情的女生呢。”
“听起来挺好。”但泰迪习惯性警觉起来,”不过她跟你不是决赛的对手吗,怎么一上来就这么‘热情’?”
“她或许是那种友谊第一、比赛第二的人呀,虽然少见,但也不是没见过吧。”
话虽如此,泰迪总感觉另有蹊跷。
电话那头显然察觉其心思,于是柔声安抚:“泰迪,你就是太敏感了,老是觉得接近我的人不怀好意。我知道你是为我好,但你也不能因此将我与世界隔绝开来。只许自己对我好,却不给他人表达友善的机会,这样未免太孩子气了吧?”
“我不是这意思。”泰迪忍不住念叨,“当今社会鱼龙混杂,你一人在外,时刻保持警惕至关重要。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,我不在你身边,你就更要有自我保护的意识,不要随便相信别人,就是老师同学也要对她们留个心眼。那本小说不是这样写吗,世上不可直视的两样东西,一是太阳,二是人心;既然你不知道对面的人心里在想什么,那么保持距离就是最稳妥的做法,就像地球与太阳相距1.5亿公里那样。”
“但是。”电话那边并不打算为他这套歪理买单,“你所讲的都是基于那本小说的那一句话。别忘了,那毕竟是小说,总会有渲染夸张的成分。我们又不是活在小说里的人物,为什么一定要将小说的内容信以为真呢?”
“不是说‘艺术源于生活’吗,万一我们就是某篇辣鸡小说里的人物呢?”
然而话到嘴边,泰迪决定原封不动地咽回去。他知道,若是继续聊这个话题,他就要被写死了就要和亲爱的女友吵起来了——一旦二人即将闹矛盾,那么泰迪绝对是最先作出让步的那位。
“不要只看到社会的阴暗面,人心本善,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坏人呢?”
见泰迪不说话,电话那头也收敛了据理力争的语气:
“若你实在放心不下,那我就向你保证吧。要是学校这边发生了状况,我会第一时间给我哥打电话,他的工作单位就在附近,彼此之间也有个照应。”
泰迪熟知她哥的身份,之前也劝过女友与她哥减少来往。但现在,想到她在学校无依无靠,只剩下一个哥哥值得信赖,他纵有再多的顾虑,事到如今也只能埋藏心底。
“好吧。”泰迪自顾自地耸肩,“总之答应我,照顾好自己,好吗?”
“嗯,我答应你。”
电话的语音趋于舒缓,犹如缠绵婉转的琴曲款款落至尾声:
“我爱你,泰迪。”
贴在耳边的仿佛不再是屏幕,而是心有灵犀的挚爱之芳容:
“艾莉,我也爱你。”
(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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